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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獵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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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獵犬(二)

維洛站在原地沒動。上一次她推開某扇門的時候不僅被一個可惡的女人襲擊了,還導致最後發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你可以看成是休息室。”見她猶疑,老人終於還是開口解釋道,“法監部為需要保護的證人和受害者準備的。觸摸到門的人可以決定裏邊的環境。比爾·威金斯先生先前也選了個房間,現在已經在休息了。推門吧,把手放在這兒,想想你覺得安心的地方。”

女孩沒怎麽聽明白,只是照他說的按上木門正中的黃銅圓盤。當她的五指剛剛全部觸到冰冷的金屬表面時,門哢嗒一聲自動向後打開了,嚇了她一跳。

門後露出向上的階梯,從上方隱約透出夏季森林的氣息。維洛朝上走了幾步之後,鉆過一道圓形的開口,發現自己站在了草地上。她身後是滿月般沒有依憑地立在地面上的光滑鏡面,羅倫茲先生隨後也從中鉆了出來。

這是一間很寬敞的溫室,全用透明玻璃搭建而成。落日的最後一絲鮮紅的輝光投在大叢紫丁香上。在一棵黃橡樹和鵝耳櫪之間懸著繩索結成的吊床,樹蔭下的小圓桌上已經擺了一套茶具和一只銀壺。

老人坐進帶扶手的藤椅裏,從容地端起銀壺。

“喝茶還是牛奶,或者來點黑莓汁?本地產的,新鮮得很,我的孫子們很喜歡。你餓了嗎?”

“不,謝謝。”她說,坐在另一側。

不論怎樣,羅倫茲先生還是倒了一杯果汁放在她面前,然後端起自己的茶杯。“我有一些別的事要問你——首先,我聽說你身上帶著狼血。”

“我……”維洛睜大眼睛,忽然說不出話來,像是被一塊從封凍的河面上撬起的厚冰塊砸中了腦袋。

“啊。別緊張。格洛斯特先生在你的證明書上簽過字了。這意味著新年過後要給你做些檢查,登記一下,但不會有更大的問題。比起這個,我更感興趣的是你手裏的石頭。”

她這才記起那顆冷冰冰的瞳角石還躺在自己手裏,於是迅速把手藏到身後,“這東西很重要,對不對?”

“視情況而定。”

這位老人沒有惡意。但維洛覺得自己應當有所保留。

“如果你能告訴我一些……一些關於他的事情,我就告訴你這是從哪裏來的。”

羅倫茲先生啜飲著香氣清淡的茶,從杯沿上方瞧了她一眼,似乎對她會提出交換條件感到驚訝。“嗯,一般情況下,我不會接受這樣的提議,”他將茶杯放回桌上的磁碟裏,緩慢地說道,“不過,作為他的朋友,你可以問。我會盡量解答。”

“但你說過你們也是朋友,所以我猜你會更了解他在過去——”

“如果有那麽容易就好了。”他向後靠在藤椅上,“我和他的老師是朋友,這點沒錯。威廉,也就是他的老師斯浦路斯先生,要算我認識的人裏最古怪的家夥。可連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算得上他的朋友。過去這些年我很多次都想要和他談談,但他總是很抵觸。昨天是他第一次給我寫信,而且僅僅是為了公事,當然,也委托我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委托?”她感到怒火又一次竄起來,“我不需要幫忙!……我才不會原諒他。”

況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

“——與其說他在請求我們的幫助,”羅倫茲先生說,“不如說,他拿一個重要消息換取我們的幫助。”

“我不明白。”

“我們在追查的東西,”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選擇措辭,“你帽子裏那個小玩意兒,按理說不應該出現在三一學會之外的地方。我們的研究員曾經制作過類似的模型,但利用在工業上則完全是另一回事。而上面的七瓣花標志是他的老師的徽記。七年了,我想現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一個人還相信威廉活著。”

“那是因為他不想……他說他的老師是最後一個……”

“我知道。”老人說,“威廉很喜歡他,在離開之前就悄悄立了遺囑把一切都留給他。但他想要的大概不是那個。”

“爵位也不是。”維洛嘟噥道,腦袋耷拉下去。

“啊。你總在為他辯護。”

“他救過我,好幾次……好多次。”維洛嘆了口氣。旅途好像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她很慢地說,“盧卡,真的殺了他的伯父?”

“哦,這件事,”老人似乎沒料到她會問,“對,是的。先皇下了對他的命令。”

“但他不可能……他怎麽可能……”

羅倫茲先生望著樹枝上的果實,雙手放在膝蓋上。“我當時也在現場。”他說,“那是我們最後的辦法。皇都卡勒拿被包圍了,黎明之前叛黨軍隊就會沖進城裏。皇室已經撤到西部,但從東南來的難民還沒有來得及逃。”

他們沈默了一會兒。“還有什麽問題嗎?”最後羅倫茲先生問她。

維洛搖搖頭。她不知道該再問些什麽了。她把手裏的黑色礦石交到老人手中,仔細地向他回憶了一遍山谷的那片湖底和祭壇中發生的事情。

“我想這就是我不小心從那地方撿來的。”

老人面色凝重地觀察了好一會兒指間的礦石,隨後站起身來。

“現在我必須要去工作了。你可以在這裏休息一段時間。”他指指樹幹上的一面鐘下邊垂落的細線,“如果有什麽事,拉一下那條繩子。等他從伯爵那兒回來之後,我會讓你們再談談。”

“我不知道該不該去,”她小聲地說,“說不定我真的會忍不住揍他,然後在新年第一天的太陽還沒出來之前把全城人都給吵醒。”

“為什麽要擔心這個呢?三一學會的人總有辦法應付的。”老人握了握她的手,低頭進入鏡中消失了。

維洛不太清楚他說的“應付”是指預防災害、減小波及範圍還是打掃戰場。但她實在已經太累了,不是身體,而是心裏的某處。溫室裏洋溢著花蜜的溫暖甜味,可她只覺得胸口發悶。

於是她搖搖晃晃地倚著一棵樹坐在草地上,從包裏掏出自己那本故事書,沒有翻開,只是抱在懷裏,好像這能給自己一點安慰似的。

等見到他,她要談什麽呢?剛才在街上時,她本來想說什麽?

天知道她當著他的面已經說過了多少不該說的事情。關於騎士,關於她的幻想和被翻爛了的童話書,關於……關於“那位公爵大人”。

現在想來,盧卡明明曾經露出過那麽多破綻,全被她給忽視掉了。她只是完全沒法把這個頹喪又古怪的年輕人跟埃爾多的後代聯系起來。誰能想到維克多公爵的繼承人會是這樣的一個家夥?也許連他自己也想不到。

他對自己說“你的公爵大人”的時候心裏又在想些什麽呢?像其他人一樣嘲笑她的幼稚,還是在等著看她的笑話?他不是的確也告訴過自己那有多麽不切實際嗎?大概再沒有比這個人更清楚她的那本被翻爛了的故事書與現實的差距了。

她感到胸口一陣郁結和另一陣難以形容的緊張。一旦停下來認真去想,她就開始感到無比沮喪,接著又為這種多愁善感而更加沮喪。跟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沒兩樣,她想,這肯定也得怪他。

維洛嘆了口氣。這兩天她嘆的氣比往常都多。她把手放在羊皮紙封面上,身子側向一邊躺著,感覺到草葉輕拂過自己的臉龐和鼻尖。

逐漸地,她像是在水裏漂浮著,慢慢下沈。她困倦地眨了眨眼睛。眼前那幾個暗色墨水寫的字在漸沈的落日餘輝下變得模糊了,越來越大,朝她撲過來。

她夢見了火。她看見一座著火的城池,接著變成城堡,又變成宮殿,而盧卡身披黑袍,站在宮殿的圓廳中央,袍角在火上舞動。眼淚從他消瘦的臉頰上滾落,滴在地上時結成了冰。

你害怕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問。她只是覺得很難過。

盧卡低聲念誦著祈禱詞,視線沒有看她。他手中拿著一把別人的匕首,刀身上有一道血槽,靠近白森森的骨質手柄的地方刻著一朵花。

這一次她看清了,那朵七瓣的百合花與某個機械部件裏葉片的形狀一模一樣。

維洛睜開眼睛,大口喘著氣,抹掉臉上的冷汗,隨即騰地在黑暗中爬起來,沖向那面鏡子。在這安靜的夜色裏她狠狠撞在堅實的鏡面上,捂著額頭和鼻子半天發不出聲音,這才想起羅倫茲先生的話來,又反身跑回樹下,抓住那條繩子拼命一扯。

突然響起的鐘聲差點沒把她的耳朵震聾。她打了個顫,又捂住耳朵。

餘響結束之前,那面鏡子微微一動。羅倫茲先生鉆進來,身上已經又換回了魔法師的黑袍子。

“那把匕首!”維洛激動地朝他大喊,“纏著我們不放的那個影子用的匕首,上邊也帶著花!就是你說的,他的老師的圖案!”

“你確定嗎?”

“非常非常確定!盧卡在哪?他回來了嗎?”

“哦,事實上,”老人背著手朝旁邊踱了幾步,又踱回來,“馬塞利上尉剛剛給我們傳了封消息……”

“怎麽了?”

“他在勞爾特伯爵府上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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